随着我国经济的发展和新型城镇化的提出,“乡村建设”这个近百年前的主题又回到我们的视野之中。“工业反哺农业,城市反哺乡村”,政府、NGO、企业、艺术家等各类主体都将目光聚焦于乡村。一时间,乡村规划设计回归大学课堂,成为各大杂志的发刊主题,乡村建筑和构筑实践涌现,利用乡村的风貌特色做整体旅游开发成为风潮,乡村建设似乎已经走入了一个新的、寻求尊重乡村自身需求的阶段。然而,这一热潮中的多种主体的多元实践对乡村的影响,相对于乡村工业发展和乡村城镇化的两次乡村转型而言,由于现象与实质之间或许存在的悖论而呈现并不明朗的未来,这就让对乡村建设的思考和判断变得愈发困难。
一 各类主体乡村建设的样本分析
1 政府
中央一直将“三农”问题放在一个至关重要的地位。刚刚召开的中央农村工作会议就要求,“发挥好新型城镇化对农业现代化的辐射带动作用。着力解决好现有‘三个1亿人’问题,引导城市现代生产要素向农业农村流动,多渠道促进农民增收。积极稳妥推进新农村建设,加快贫困地区脱贫致富步伐”,期望能够构建新型的城乡关系。从“新农村”到“美丽乡村”,再到“新型城镇化”,在一轮轮的乡村建设中,各级政府主导了众多的乡村整治和改造工作,在环境的整洁度、居住条件的改善等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成就。一系列的“中国美丽乡村”建设使乡村的交通、饮水、环卫、绿化、通讯等在内的环境硬件设施得以改善。然而,除了建设缺乏乡村地域特色、破坏了乡村原有传统风貌备受诟病之外,这种侧重人居环境建设的乡村整治,无法从社会组织和经济产业等深层动力机制上解决当前乡村的问题。于是,以产业转型为目标的乡村建设成为备受各级政府推崇和竞相效仿的对象。
由于地处声名远播的南京市高淳“国际慢城”的核心区域,大山村成为大城市边缘乡村成功复兴的一种典范,也成为各方关注和研究的焦点。作为政府和企业联手推动的乡村与城市相异的乡村景观和生活体验区,大山村已成为以旅游为乡村产业转型动力的乡村改造的典型。有学者通过观察认为其实现了人口回流集聚、技术与信息渠道畅通、多元化资本构成、乡村生产力的重新布局,原本封闭的乡村在得到经济积累的同时也保有着乡土原真性的特质,实现了乡村的复兴。
然而,也有学者在观察分析之后指出,这种在消费文化影响下的社会重构与空间变迁体现的是都市人“回归自然”、寻求“健康生活方式”及体验乡村生活的特色消费文化需求,是以游客的偏好为引导的文化异质化进而带动乡村空间异质化的过程。并且,由政府—企业联手构成的空间生产者掌握了对乡村空间终极意义上的操控权,他们在资源配置和规划选择上是从城市消费需求出发,最终造成大山村的乡村空间成为新的权力、资本的活动中心和空间再生产的工具,成了都市消费文化的空间消费对象,导致原有的日常生活意象及当地人文精神的丧失。此外,政府通过直接扶持部分村民或间接授予他们特殊权利与身份,从而使另一些村民向他们靠拢,造成了某种“精英俘获”,导致精英农户得益多,而多数小农被“客体化”和“边缘化”,在一个被视觉消费、景观消费所左右的旅游经济体系中,乡村空间景观的分异实质上阻断了弱势群体改善生活、获取收益的渠道。
总体而言,在政府主导的各类乡村建设与开发模式中,往往体现出建设者对城乡统筹、整体规划、盘活资源、经营乡村的设想。但由于其空间生产的主体仍然是乡村以外的他者,乡村依然是城市二元结构中的被支配者。如何超越输血式的改造,超越简单的乡村物质环境建设,找到一条能使乡村形成价值回归、社会认同、自身造血、走向繁荣的转型机制,实现保障农民权利,维持农村社会稳定整体目标的可行之路,仍是横亘在建设管理者及规划设计者面前的难题。
2 艺术家及非政府组织
艺术家们凭着对乡土的天然亲近和对社会实践的前卫敏感,以直接而有效的实践方式进入某个乡村,以艺术和艺术家的方式介入乡村,尝试用“艺术推动村落复兴与艺术修复乡村”的方式,把传统建筑改造成“创作中心、酒吧、书局、食堂、博物馆”等具有现代都市功能意味的场所,一时间成为实践讨论的热点。“碧山村”“许村”,个体乡村乃至个体乡村的某个空间被艺术化,成为纾解都市人乡愁的载体,这些实践往往充满了艺术家和都市人对乡村的想象和憧憬。某种意义上,弥补了其田园梦破灭的遗憾与失落,成为对故乡怀念的一种象征和体味乡愁的慰藉之所。
这些实践通常对传统历史遗存的风貌具有强烈的价值追求,并将乡村风貌的保存和修复作为乡村文化复兴和精神家园重建的途径。实践者通常以“他者”的姿态介入乡村,试图建立艺术与乡村的关联,乡村改造呈现一种现代与传统交融的形态。发挥与彰显乡村中与今天的生活有关联的部分,试图将其融入今天的生活,建立一个全新和完整的活动空间系统以适应东方人的生活方式,恢复一个有精神灵性、有基本伦理规范、彼此关怀和体现仁德本性的现代中国乡村风貌,从而呈现一种“反现代性的现代性”图景。
然而正如“碧山计划”引发的巨大争论,正如艺术家自己的困惑一样,这些乡村的村民常常呈现被施舍者和被介入者,甚至是漠不关心的、不相关的被介入者的姿态。这种别样的回应让人不禁思索:乡村真的需要博物馆、画廊和酒吧吗?这些洋溢着城市小资情调的场所,其空间已经异化成与一般村落空间截然不同的特质,成为村民敬而远之的地方也是必然。这些空间的生产与村民对基础设施改善的诉求支撑着双方的思想认同和对未来理想社会(乡村)的不同构想。将艺术的概念引入乡村,希望以此带动社会关注与游人介入,这种乡村文化精神价值的再造真的属于乡村吗?是乡村自身可以普遍复制的经济模式和产业手段吗?
3 商业资本
随着都市休闲消费生活的兴起和城市居民消费能力的持续提升,人们对空气质量、食品安全受到严重困扰的都市生活渐生不满,乡村田园孕育的恬静美满、安全健康的田园牧歌式幻梦成了都市人间或的渴望,追求“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的乡村也成为资本追逐的目标。从地产商到品牌度假酒店,这些乡村多以一种整体出让的方式进行所谓的保护与利用,其完整的、美化的乡土风貌满足了当下对错综纷繁都市生活的要求,这根植于人们内心深处对田园生活的憧憬与向往。这种一揽子的解决村落的方式备受政府推崇,甚至被看作使城乡人口、技术、资本、资源等要素相互融合,使城市与乡村、城镇居民与农村居民分裂的二元结构向城乡一元的现代化结构转变的范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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